去了趟伊春,真心建议,别随意前往,除非你了解这些内情
这听起来像是一段非常有个人色彩且带有警示意味的体验分享。伊春以其原始森林风光闻名,但可能并非适合所有人。
根据你的建议“真心建议:不要随便去伊春,除非你知道这些”,我们可以推测出一些潜在的“这些”可能包含的内容,也就是去伊春旅行前需要了解和准备好的方面:
1. "气候条件极其严苛:" 伊春属于寒温带季风气候,冬季漫长且极其寒冷(常被称为“中国最冷的城市之一”),气温可能骤降至零下三四十度。夏季则短暂凉爽,但昼夜温差大。需要准备非常专业的、保暖防风防水的衣物,否则会非常不适甚至有健康风险。
2. "“氧吧”也可能意味着“寂寞”:" 虽然伊春森林覆盖率极高,空气负氧离子含量丰富,环境优美,但这也意味着这里相对偏远,人口密度低,城市规模不大,生活节奏慢。如果你期待的是繁华都市的体验、丰富的夜生活或便利的商业设施,可能会感到失落。
3. "交通和基础设施可能不如预期:" 作为林区城市,伊春的交通可能相对不便,尤其想去一些深山老林或小众景点,自驾或公共交通可能需要较多时间。部分地区的住宿、餐饮等商业配套设施可能不如南方或其他热门旅游城市完善。
4. "主要看点集中在自然风光:" 伊春的核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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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引子】
我爸指着电视上那片墨绿色的林海,嘴唇哆嗦着,半天,才挤出三个字:“想回去。”
那是一部关于东北林区的纪录片,镜头扫过伊春连绵起伏的山峦,阳光穿透红松的枝叶,洒下斑驳的光影。解说员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,讲述着伐木工人的光辉岁月和如今的生态转型。我爸看得入了神,浑浊的眼睛里,映着电视屏幕的光,像两簇即将燃尽的火苗,突然又被风吹亮了一下。
“回去干啥,老家房子早没人住了,都快塌了。”我妈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从厨房出来,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烦躁。她把果盘重重地放在茶几上,一个苹果滚了出来,掉在我爸脚边。
我爸没理她,也没看那个苹果。他的手指隔着空气,在电视屏幕上那条蜿蜒的汤旺河上轻轻划过,仿佛在抚摸一道久未愈合的伤疤。
“建国,跟你说话呢。”我妈的声音高了八度。
“行了。”我爸终于收回目光,低低地说了一句。这是他的口头禅,两个字里能藏着一万种情绪。有时候是“知道了”的敷衍,有时候是“别说了”的恳求,有时候,是“就这么定了”的专断。这一次,是最后一种。
我弯腰捡起苹果,递给他。他没接,只是起身,默默地走回自己的房间。我看到他从床头柜的最底层,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铝制的饭盒。那饭盒很旧了,边角磕碰得变了形,盖子上还有一块明显的凹陷。从我记事起,这个饭盒就摆在那里,像个神龛里的供品,谁也不许碰。我小时候好奇,想打开看看里面藏着什么宝贝,被他狠狠打了一下手背,疼了好几天。从那以后,那饭盒就成了我们家一个心照不宣的禁区。
他拿着饭盒,坐在床边,用一块旧毛巾,一遍遍地擦拭着,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。屋里没开灯,窗外城市的光透进来,勾勒出他佝偻的背影,显得格外孤寂。
“你别管他,老糊涂了,一阵一阵的。”我妈压低声音对我说,“那地方……不是什么好地方。回去也是添堵。”她话说得决绝,但我看到她转过身去抹了一下眼角。
我知道,伊春,那个我只在户口本籍贯一栏见过的地名,对我父母而言,绝不仅仅是一个地理坐标。它是一段被刻意尘封的过去,是一本被锁起来的日记。每次我试图问起,我爸就用“行了”堵住我的嘴,我妈则会岔开话题,给我讲些单位里鸡毛蒜皮的八卦。
第二天,我正开着会,我爸的电话打了进来。他很少主动给我打电话,我心里一紧,赶紧跑到走廊去接。
“小森,”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、近乎讨好的意味,“你帮我看看,去伊春的火车票。”
我有些头疼:“爸,您真要去啊?那地方都多少年没回去了,您身体又不好,折腾什么?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。长久的沉默,只听得见他沉重的呼吸声。就在我以为他要挂电话的时候,他突然吼了一声:“你懂个屁!”
我愣住了。我爸这辈子,对我说的最重的话,也就是“不听话”。这句粗口,像一块石头,狠狠砸在我心上。我能想象到他此刻的模样,一定是满脸涨红,攥紧了拳头,像一头被困住的苍老的狮子。
挂了电话,我给老婆小洁发了条微信,说我爸想回伊春。小洁很快回过来:“那就回去一趟呗,就当带爸妈旅游了。老人家一辈子不容易,有点念想,咱得满足。”
看着小洁的微信,我心里五味杂陈。或许,是时候回去看看了。看看那片林海里,到底埋藏着我父亲怎样的秘密。
我没告诉我爸妈,我不仅订了四张去哈尔滨的机票,还托朋友在伊春当地租了一辆车。我想,这次回去,不能再由着他们用沉默和回避把所有事情都掩盖过去。有些门,关得太久了,会把里面的人憋坏的。
出发那天,我爸起得特别早。他没穿我给他买的新衣服,而是翻出了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外套。他把那个铝饭盒用一个布袋包好,斜挎在身上,像是要去上工的伐木工人。
在去机场的路上,他一言不发,只是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景象。我知道,他的心,已经飞回了那片墨绿色的林海。
【第一章:向北的列车】
从哈尔滨转乘去伊春的绿皮火车,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泡面和劣质烟草混合的气味。车轮撞击铁轨,发出“哐当、哐当”的规律声响,像一首单调而悠长的催眠曲。
我爸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,从上了车,就一直把脸贴在玻璃上,望着窗外。东北的平原广袤无垠,收割后的玉米地露出黑色的土壤,像大地裸露的皮肤。偶尔有几排孤零零的白杨树,在灰蒙蒙的天空下,显得萧瑟又倔强。
“爸,喝口水吧。”小洁拧开保温杯,递过去。
我爸像是没听见,眼睛一眨不眨。小洁有些尴尬地看了我一眼,我冲她摇了摇头。
我妈坐在对面,手里织着毛衣,一针一线,像是要把所有心事都织进去。她时不时地抬头看我爸一眼,那眼神复杂极了,有担忧,有埋怨,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悲伤。
火车越往北开,绿色越多。先是零星的树丛,然后是成片的矮林,最后,窗外完全被望不到边的墨绿色覆盖。那就是林海了。阳光透过车窗,在我爸苍老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。他的呼吸,似乎也和窗外起伏的山峦融为了一体。
我的思绪也跟着这“哐当”声回到了小时候。我的童年记忆里,父亲总是沉默的。他从林场下班回来,身上总带着一股好闻的松木香,和一股说不出的铁锈味。他很少抱我,也很少笑。大多数时候,他就是坐在一个小马扎上,抽着旱烟,看着远方发呆。
我记得有一次,我壮着胆子问他,他那个宝贝饭盒上的坑是怎么来的。他抽烟的动作顿住了,夹着烟的手指微微颤抖。他看了我很久,久到我以为他要发火。最后,他只是把烟头在鞋底摁灭,哑着嗓子说:“小孩子家,别问那么多。”
那之后,我再也没问过。我知道,那个坑,连同这个饭盒,是我父亲心里的一道坎。
“呜——”
火车发出一声长长的鸣笛,速度渐渐慢了下来。广播里传来播音员清脆的声音:“旅客们,前方到站,伊春站……”
我爸的身体猛地一震,他缓缓地坐直了身子,双手紧紧地抓着窗框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车还没停稳,他就站了起来,直勾勾地盯着站台。
伊春的站台很小,有些陈旧。空气中飘着一股潮湿的木头和煤烟混合的味道,清冽,又带着一丝沧桑。我爸走下火车,没有去找出站口,而是站在原地,深深地吸了一口气。那一口气,吸得又长又深,仿佛要把这三十多年的时光都吸进肺里。
他的肩膀不再紧绷,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一根筋,松弛了下来。但他的眼睛里,却蓄满了泪水。那泪水没有流下来,只是在眼眶里打着转。他转过头,目光落在一截被废弃的铁轨上。那铁轨锈迹斑斑,延伸向远方的密林深处,像一条被遗忘的路。
他嘴唇翕动,我凑近了才听清,他在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声音说:“……回来了。”
【第二章:老屋的回响】
我们租的车停在一条破旧的巷子口。这里是伊春最早的林业局家属区,红砖的二层小楼,一排排,像码放整齐的积木。墙皮大片大片地剥落,露出里面的红砖,阳台上晾晒的衣物和窗台上摆放的咸菜缸,给这片衰败的区域增添了唯一的生活气息。
“就是这儿了。”我爸指着巷子最里面的一栋楼,声音有些发颤。
老屋在二楼。楼道的木质扶手已经朽了,踩上去“嘎吱”作响,仿佛随时都会断裂。声控灯坏了,我用手机照着亮,墙上用红漆写的“安全生产,人人有责”的标语,字迹已经模糊不清。
我爸掏出一串钥匙,那串钥匙他一直挂在腰间,已经磨得锃亮。他试了好,才找到正确的那一把,插进锁孔,轻轻一拧,“咔哒”一声,门开了。
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尘土味扑面而来。屋里很暗,我拉开窗帘,阳光争先恐后地涌进来,空气中无数的尘埃在光柱里飞舞。
房子很小,一室一厅。墙壁是石灰刷的,已经泛黄,还带着水渍的痕迹。屋里的家具都用白布盖着,像一个个沉默的幽灵。
我爸没有说话,他像一个巡视自己领地的国王,一步一步,走得很慢。他走到那张蒙着白布的饭桌前,伸出布满老茧的手,轻轻抚摸着。然后,他掀开了白布。桌子是一张老式的八仙桌,桌面上刻着横七竖八的划痕。
“你小时候,不爱吃饭,就喜欢拿筷子在桌上划拉。”我爸突然开口,声音沙哑。
我愣住了。这是他第一次,主动跟我说起我小时候的事。
小洁很识趣地拉着我妈去收拾房间,把空间留给了我们父子。
我爸走到卧室门口,那里有一个用铅笔画的身高尺,从低到高,旁边还标注着日期。他伸出颤抖的手,指着最高的那一道横线:“这是你走之前,我给你量的。一米四了。”
我的鼻子突然有点酸。那些我早已遗忘的细节,原来他都记得。
“爸,这地方太旧了,咱们还是去住酒店吧,我都订好了。”我试图劝他。
“就在这儿。”他转过身,看着我,眼神里是不容置喙的坚定,“哪儿也不去。”
“可是这连水都没有,怎么住啊?”
“我去想办法。”他撂下这句话,就转身下了楼。
我和小洁对视一眼,都是一脸无奈。我妈叹了口气:“由他去吧。他这辈子,就这点念想了。”
我们开始打扫。掀开白布,擦去灰尘,老屋一点点恢复了它本来的面貌。我在清理一个旧木箱时,脚下的地板突然“咯噔”一下,好像踩空了。我蹲下来,发现那块地板有些松动。我好奇地把它撬开,下面竟然还有一个暗格。
暗格里只有一个铁皮盒子,上面已经生了锈。我打开盒子,里面是一沓信,还有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。
照片上是两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,穿着一样的工装,勾肩搭背地站在一棵巨大的红松下,笑得无比灿烂。其中一个,是我年轻时的父亲。而另一个,眉眼之间,竟和后来我在镇上遇到的一个人有几分相似。
我爸的胳膊搭在那个年轻人的肩膀上,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。那是我从未见过的、毫无保留的笑容。
我拿起照片,心里充满了疑问。这个人是谁?为什么我爸从来没有提起过他?
就在这时,楼下传来了我爸和我妈的争吵声。
“林建国!你疯了!你要把那东西拿出来干什么!”
“你别管!这是我的事!”
我心里一沉,拿着照片冲了下去。
【第三章:照片里的男人】
我冲下楼时,我爸正站在院子里,手里拿着一把铁锹,在他记忆中的储藏室位置,疯狂地挖着什么。那地方早就被邻居堆满了杂物和煤堆,他不管不顾,把东西一件件扔出去。我妈在一旁又急又气,想拉他,又拉不住。
“爸!您干什么呢!”我跑过去,夺下他手里的铁锹。
他的眼睛通红,喘着粗气,像一头受伤的野兽。“我要把它挖出来……我要把它挖出来……”他喃喃自语。
“挖什么?”我追问。
他却不说话了,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片被他刨开的土地。
我把手里的照片递到我妈面前:“妈,这人是谁?”
我妈看到照片,脸色“唰”地一下白了。她一把夺过照片,想藏起来,被我拦住了。“妈,都到这儿了,还有什么不能说的?”
我妈嘴唇哆嗦着,看了看我爸,又看了看我,眼泪掉了下来。“就是……就是你爸以前的工友。”
“工友?什么样的工友能让他惦记一辈子?什么样的工友能让您一提到就脸色大变?”我的声音也大了起来。
我们的争吵引来了邻居。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,拄着拐杖,颤巍巍地走过来。她眯着眼睛看了看我,又看了看我手里的照片。
“哎呦,这不是建国和冯家那小子吗?”老奶奶叹了口气,“一晃都快四十年了。”
“冯家?”我抓住了这个关键信息。
“是啊,冯卫东。多好的小伙子啊,可惜了……”老奶奶摇了摇头,不再说下去。
我扶着老奶奶坐下,给她递了根烟,好说歹说,才从她零零碎碎的讲述里,拼凑出一点信息。冯卫东,是我爸当年最好的兄弟,一个林场的工友。后来,出事了。再后来,冯家就搬走了,再也没回来过。
老奶奶告诉我,冯卫东还有个弟弟,叫冯卫国,当年也在林场,后来好像去了镇上的林业局。
我心里有了主意。我安顿好我爸妈,借口出去买东西,开着车直奔镇上的林业局。
镇子不大,林业局是一栋老旧的苏式建筑。我拿着照片,逢人就问。问了半天,一个快退休的门卫大爷指了指街角的一个修车铺。
“冯卫国?早就不在局里了,自己开了个修车铺。喏,就那个,脾气臭得很。”
修车铺很小,门口堆满了废旧轮胎。一个穿着油腻工装的男人正埋头修着一辆摩托车,背影宽厚,两鬓已经斑白。
我走过去,把车停在他旁边,深吸了一口气。
“请问,您是冯卫国师傅吗?”
他没抬头,只是“嗯”了一声。
我把那张照片递到他面前。“我叫林森,我父亲是林建国。我想跟您打听一下照片上这个人。”
他修车的动作猛地停住了。他缓缓地抬起头,那是一张被岁月和风霜刻满了痕迹的脸。他的目光落在照片上,然后又像刀子一样,落在我脸上。
他的眼神里,有惊讶,有悲伤,最后,全都变成了冰冷的、带着恨意的审视。
他站起身,把手上的油污在裤子上擦了擦,声音嘶哑,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:
“你爸……他还有脸回来?”
一句话,像一盆冰水,从我的头顶浇到脚底。
【第四章:沉默的重量】
(第三人称视角:林建国)
夜深了。
林建国一个人坐在老屋的客厅里,没有开灯。窗外,月光像水一样流进来,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。儿子和儿媳妇都睡了,隔壁房间传来妻子平稳的呼吸声。
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,只有他心里的那片林海,风声呼啸,从未停歇。
他从斜挎着的布包里,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个铝饭盒。月光下,饭盒盖子上那道深深的凹痕,像一道狰狞的伤口。
他用指腹一遍遍地摩挲着那道凹痕,像是要把它抚平。
他打开了饭盒。
里面没有饭,也没有菜。只有一把断了一根簧片的口琴,和一块被摩挲得光滑圆润的鹅卵石。
他拿起那把口琴,放在嘴边,却吹不出一个完整的调子。漏风的口琴发出“呜呜”的声响,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在黑夜里哭泣。
四十年前的那个下午,也像今天一样,有很好的太阳。
他和冯卫东坐在刚伐倒的一棵大树上,分着饭盒里的午饭。饭盒是新的,亮得能照出人影。他刚结婚,这是妻子张桂英给他准备的。
“建国,你这媳妇娶得值!这饭做得,比食堂大师傅还香!”冯卫东一边大口扒着饭,一边含糊不清地说。
“那可不。”林建国得意地笑。
冯卫东比他小两岁,家里穷,还没说上媳妇。他把饭盒里的肉都拨给冯卫东,“多吃点,长力气,回头哥给你介绍个好姑娘。”
冯卫东嘿嘿地笑,从兜里掏出口琴,吹了一首《红河谷》。悠扬的琴声在山谷里回荡。
“等攒够了钱,咱俩就离开这大山,去哈尔滨,开个小饭馆。”冯卫东望着远方,眼睛里闪着光。
“行!”林建国拍着胸脯,“到时候,我让你当大老板!”
口琴声停了,远处传来工头催促的喊声。他们要去处理一棵“别楞场”,就是一棵被砍倒后挂在别的树上,没有倒地的树,这是林场里最危险的活。
他是小组长,他观察了地形,安排了站位。他让冯卫东去另一侧,用绞盘钢丝绳。
风突然大了起来。
他听见那棵挂住的树发出“咔嚓”的断裂声,比他预想的要快得多。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:“卫东!快跑!”
他看到冯卫东愣了一下,然后转身就跑。但是晚了。
那棵巨大的红松,像一尊沉默的神,轰然倒下。
他没有喊。他只是张大了嘴,发不出一点声音,看着那棵巨树,压住了他兄弟的整个青春。
他疯了一样冲过去,想用手去刨开那沉重的树干。周围的人拉住了他。他看见冯卫东的半个身子被压在下面,那只握着口琴的手,还伸在外面。血,从树干下,一点点渗出来,染红了黑色的土地。
混乱中,另一根断裂的树枝砸了下来,正中他的饭盒,然后砸在他的头上。他失去了知觉。
……
林建国从回忆中惊醒,浑身都是冷汗。他死死地攥着手里的鹅卵石,那是卫东送给他的,说是在汤旺河里捡的,能带来好运。
“爸?”
卧室的门开了,儿子林森站在门口,身影被走廊的光拉得很长。
“您怎么了?”
林建国没有。他只是坐在黑暗里,像一尊石化的雕像,手里紧紧地攥着那个装满了四十年愧疚的饭盒。
【第五章:迟到的对白】
我看着坐在黑暗中的父亲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。冯卫国那句“他还有脸回来”像一根刺,扎在我心里。我走过去,在他身边坐下。
“爸,照片里那个人,是冯卫东叔叔吧?”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。
父亲的身体僵了一下。
“今天,我见到他弟弟了,冯卫国。”我继续说,眼睛紧紧地盯着他。
父亲猛地抬起头,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恐惧。“你……你见他了?他……他跟你说什么了?”他的声音抖得厉害。
“他问我,您怎么还有脸回来。”我一字一句地说。
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,压垮了父亲紧绷了四十年的神经。他不再是那个威严的、沉默的父亲,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,双手抱着头,身体蜷缩起来,喉咙里发出压抑的、像小兽一样的呜咽。
“是我……是我的错……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破碎不堪,“是我害死了他……是我……”
客厅的灯突然亮了。是母亲。她站在开关旁,眼睛红红的。小洁也站在她身后,一脸担忧。
母亲叹了口气,走过来,坐在父亲身边。
父亲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,他抬起头,泪水纵横,抓着我的胳膊,力气大得惊人。
“那天……那天是我当班长,是我让他去的那个位置……那棵树倒下来的时候,我离他那么近,我却没能拉他一把……是我……是我害死了我最好的兄弟……”
他的声音从呜咽变成了嚎啕。一个七十岁的老人,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。他把这辈子的眼泪,都流在了这个伊春的深夜里。
我终于明白了。明白了那个饭盒上的凹痕,明白了他几十年的沉默寡言,明白了他为什么固执地要回到这个让他伤心的地方。
有一种罪,法律无法审判,但它会像一个幽灵,纠缠人的一生。那就是无法原谅自己的, survivor's guilt(幸存者的愧疚)。
“有些错,不是说忘了就能忘的。它就像长在你骨头里的钉子,一辈子都带着。”父亲哭着说。
这句话,像一把锤子,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。
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。任何语言在这样沉重的悲伤面前,都显得苍白无力。我只能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,想把我的力量传递给他。
母亲没有说话,她只是伸出手,轻轻地拍着父亲的后背,就像小时候哄我睡觉一样。小洁默默地走过来,把一杯温水塞到父亲手里。
在这个破旧的老屋里,在这个寒冷的东北的夜晚,我们一家人,第一次如此紧密地,拥抱了父亲深埋心底的伤痛。
【第六章:未完的谈话】
第二天,父亲像是老了十岁,但眼神里,却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。他吃早饭的时候,对我说:“小森,带我去见见卫国吧。”
我有些犹豫,冯卫国昨天的态度,让我心有余悸。
“去吧,”父亲说,“有些话,躲了一辈子,该说了。”
我们再次来到那个修车铺。冯卫国正在给一个轮胎打气,看到我们,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,脸色阴沉。
父亲没有走近,只是远远地站着,看着他。两个年过半百的男人,一个曾经的林业工人,一个现在的修车师傅,隔着满地的油污和零件,对望着。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。
“哥……”父亲先开了口,声音嘶哑。
冯卫国没有应声,只是转过身,继续手里的活,打气的声音“砰砰”作响,像在发泄着什么。
父亲慢慢地走过去,从怀里掏出那个光滑的鹅卵石,放在一个还算干净的工具箱上。
“这是你哥当年给我的。”
冯卫国打气的动作停了。他看着那块石头,眼睛瞬间就红了。他猛地站起来,一把揪住我父亲的衣领,吼道:“你现在拿这个来干什么!你还他一条命给我啊!”
“卫国!”我急忙上去拉架。
“你别管!”冯卫国一把推开我,他死死地瞪着我父亲,眼泪顺着脸上的皱纹往下流。“我哥那么信你!把你当亲哥!可你呢!你害死了他,自己跑了!四十多年,你连个信儿都没有!你对得起他吗!”
父亲没有反抗,他任由冯卫国揪着,泪水也流了下来。“对不起……卫国,我对不起你们……”
“我不要你的对不起!”
就在这时,一个苍老的女声从屋里传来:“卫国,让他进来吧。”
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奶奶被推了出来。她看起来比我父亲还要苍老,但眼神却很清亮。
冯卫国松开了手,恨恨地转过身去。
“大娘……”父亲看着轮椅上的老人,嘴唇颤抖。
“建国啊,你可算回来了。”老奶奶叹了口气,“我们家,从来没怪过你。”
父亲愣住了,我和冯卫国也愣住了。
“当年的调查报告,我们都看了。是意外,谁也想不到的意外。”老奶奶的声音很平静,“报告上说,你为了拉卫东,自己也被砸伤了头,差点没命。我们不怪你,我们只是……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。看到你,就想起卫东……”
父亲呆呆地听着,像是听不懂她的话。
冯卫国也转过身,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。“妈,你……”
“你哥走的时候,一直跟我说,建国是他最好的兄弟。他要是泉下有知,也不希望你这样对他。”老奶奶说着,看向我父亲,“这些年,你心里苦吧?”
父亲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,他想说什么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,只是拼命地点头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。
原来,他背负了一辈子的枷锁,根本就不存在。那座压在他心上的大山,只是他自己搬来的。所有的怨恨和躲避,都源于无法承受的共同的悲伤。
冯卫国看着我父亲苍老痛苦的样子,眼神里的恨意一点点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悲恸。他走过去,扶住摇摇欲坠的父亲。
两个加起来超过一百岁的老男人,没有再说一句话,只是互相搀扶着,任由眼泪肆意流淌。
阳光照进油腻的修车铺,给那些冰冷的零件,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。
【第七章:森林的呼吸】
我们去了冯卫东的墓地。
墓地不在公墓,就在当年出事的那片林子后面,一个向阳的山坡上。一块简单的石碑,上面刻着“冯卫东之墓”,没有生卒年月。
父亲亲手把墓碑周围的杂草一根根拔掉,又用毛巾把石碑擦得干干净净。他没有哭,只是站在墓前,絮絮叨叨地讲着话。
“卫东啊,哥来看你了。晚了四十多年,你别怪我。”
“我儿子,叫林森,森林的森。都长这么大了,还娶了媳妇,媳妇也好。”
“我这辈子,没啥出息。没能带你开上饭馆……我对不住你……”
他从兜里掏出那把坏了的口琴,轻轻地放在墓碑前。
“琴坏了,吹不响了。你就在那边,自己再吹吧。吹给哥听听。”
山风吹过,松涛阵阵,像是在回应着他的话。
冯卫国站在一旁,红着眼圈,递给我父亲一根烟。父亲接过来,点上,深深地吸了一口。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,就像四十年前那样,并排站着,沉默地抽着烟,烟雾缭绕中,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,在阳光下吹着口琴,笑着说:“哥,等咱有钱了……”
回去的路上,我们经过了一片新规划的自然保护区。车窗外,一排排新栽的红松幼苗,在阳光下茁壮成长,生机勃勃。
父亲看着那些小树苗,看了很久。突然,他笑了。那是我们来到伊春后,他第一次露出真正的笑容。
“你看,”他对我说,“又长起来了。”
我明白他的意思。树长起来了,人,也要往前走。
回程的火车上,父亲不再沉默地看着窗外。他拿出我的智能手机,让我妈挨着他坐下。
“你看,这个红色的箭头,就是咱们。你想去哪,就在这上面写字……”他笨拙地在屏幕上划拉着,耐心地教我妈用手机地图。阳光照在他花白的头发上,显得那么柔和。
我看着这一幕,眼睛有点酸。那个背负了半生枷锁的男人,终于在晚年,卸下了沉重的行囊,开始学着,看看前方的路。
火车开动,窗外的林海渐渐远去。
我终于明白,为什么不要随便去伊春。因为那片看似宁静的林海,埋藏了太多上一辈人沉默的过往,压抑的牺牲,和说不出口的深情。
不要随便去伊春,除非你已经准备好,去打捞一段被时光掩埋的记忆,去拥抱一个家庭最深沉的伤痛,和最浓烈的爱。
火车驶离了那片墨绿色的土地,但我知道,有一片森林,已经种在了我的心里。它告诉我,家,不仅是此刻的屋檐,更是来时的路,和我们血脉里,永远无法割舍的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