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4年学车记,教练骂声中学成,最终超越恩师,技术更胜一筹
哈哈,这真是一个经典的故事!94年学车,那估计是驾校比较早期的教学方式了,教练严格点也正常。很多人学车的时候都经历过被教练“骂”的经历,这其实也是一种压力下的快速学习方式。
你学会后开车技术比教练好,这完全有可能,原因可能有很多:
1. "熟能生巧:" 你可能投入了比教练更多的时间练习,尤其是拿到驾照后,自己不断在道路上积累经验,技术自然会提高。教练可能大部分时间是在教新学员,自己实际驾驶的时间相对较少。
2. "时代进步:" 随着科技发展,现在学车的理论、方法、辅助教学工具都更先进了。94年的教学可能更依赖教练的经验和吼叫,而你的学习过程可能包含了更多元的信息和练习机会。
3. "个体差异:" 可能你的悟性、记忆力、对驾驶的理解方式更符合现代驾驶的需求。教练当时教的“好”技术,不一定就是当下最安全、最高效的技术。
4. "教练的压力和目标:" 教练当时的主要目标是让你通过考试,而不是培养一个顶尖的驾驶员。他们的教学方式可能更侧重应试,而非全面的安全驾驶技能。
5. "心态不同:" 你学成后是为自己驾驶,目标明确,会主动去研究、改进。教练是“职业”教练,每天面对不同的人,可能
相关内容:
空气里都是黏糊糊的焦躁。
我叫李伟,二十二岁。
在红星机械厂当学徒,一个月工资九十八块五。
我攥着攒了小半年的三百块钱,走进了“前进驾校”的大门。那三百块,是我从牙缝里省出来的,每一张都带着机油味儿。
我想学开车。
我们车间主任去年买了一辆二手的黄色“面的”,周末拉活儿,一个月挣的比他工资还多。
他说,小李,以后这天下,是四个轮子的天下。
这句话,像一颗种子,在我心里发了疯地长。
驾校的院子是个大土场,风一吹,黄沙漫天。几棵半死不活的杨树耷拉着脑袋,跟我们这群学员一样,没精打采。
院子里停着三辆褪了色的普桑,车身上印着“前进驾校”四个歪歪扭扭的红字,像被人打肿了脸。
接待我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,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,瘦,黑,眼角耷拉着,看人的时候总像没睡醒。
他就是我后来的教练,张师傅。
张师傅接过我的钱,用两根手指捻了捻,塞进兜里,然后从嘴里吐出一口浓烟,指了指最破的那辆普桑。
“明天早上七点,那儿等着。”
他的声音,跟他的人一样,干巴巴的,听不出一点情绪。
第二天,我六点半就到了。
车里已经坐了两个人。一个胖子,姓王,在菜市场卖肉,自来熟,管谁都叫哥。另一个是个小姑娘,叫小芹,在纺织厂上班,文文静静的,不怎么说话。
我们三个,加上张师傅,就是这辆“功勋教练车”的全部成员。
张师傅七点准时出现,手里夹着一根“红塔山”,眼睛扫了我们一圈。
“都来了?行。今天,学打方向盘。”
他把我们赶下车,让我们围着车头站成一排。
“手这么握,”他做了个三点九点的姿势,“别跟抓你媳妇儿手似的,要用力!这是方向盘,是铁!不是豆腐!”
我们三个学着他的样子,在空气里比划。
王胖子笑嘻嘻地说:“师傅,这方向盘还没摸着呢,有点抽象啊。”
张师傅眼皮一翻,烟灰差点弹到王胖子脸上。
“就你话多?脑子跟得上嘴皮子吗?让你练你就练!”
王胖子立刻闭嘴了。
那天上午,我们就在尘土飞扬的院子里,对着空气,拧了三个小时的“方向盘”。
下午,终于能上车了。
我第一个。
坐上驾驶座,一股热烘烘的、混杂着汽油和劣质香水味的空气扑面而来。方向盘被太阳晒得滚烫。
我的心“怦怦”直跳。
“系安全带!”张师傅在副驾吼了一嗓子。
我手忙脚乱地把安全带扯过来,半天插不进卡扣。
“废物!这都弄不好?以后还能干啥?”
我脸一红,终于“咔哒”一声扣上了。
“打火!”
我拧动钥匙,车身一阵剧烈的抖动,然后“噗”的一声,熄火了。
张师傅的脸瞬间就黑了。
“你干嘛?跟车有仇啊?让你打火,不是让你谋杀!”
“我……”
“我什么我?没吃饭啊?脚底下没轻重?离合踩到底了没有?!”
他的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。
我深吸一口气,重新打火。这次成功了。发动机“嗡嗡”地响着,像一头被吵醒的野兽。
“挂一档!”
我握住档杆,感觉那玩意儿硬得像根铁棍。我使劲一推,只听“嘎啦”一声刺耳的摩擦声。
没挂进去。
“猪脑子!”张师傅一巴掌拍在仪表台上,震得灰尘乱飞,“跟你说了多少遍?离合踩死!你耳朵塞驴毛了?”
我咬着牙,把离合踩得死死的,再一推,终于进去了。
“松手刹!给油!慢抬离合!”
指令像连珠炮一样砸过来。
我感觉自己像个被线牵着的木偶,手脚完全不听使唤。
车子猛地往前一蹿,又“哐当”一声,熄火了。
张师傅沉默了。
他转过头,死死地盯着我,看了足足有十秒钟。
然后,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:“你……是我带过最笨的一个。”
那天下午,我在那个土院子里,熄了十七次火。
每一次熄火,都伴随着张师傅一句全新的、充满想象力的辱骂。
“你这手脚是租来的吧?不配套啊?”
“方向盘烫手吗?抓那么紧干嘛?怕它飞了?”
“离合是你爹啊?得慢慢伺候着?该抬的时候不抬,不该抬的时候瞎抬!”
王胖子在后座,大气不敢出。小芹的头埋得更低了。
我浑身是汗,后背的衬衫湿得能拧出水来。我什么也没说,只是默默地打火,挂挡,起步,熄火。再打火,再挂挡,再起步,再熄火。
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:学会它。
我必须学会它。
接下来的日子,就是这种模式的无限循环。
张师傅似乎跟我杠上了。王胖子每次来,都会给他塞一包烟,有时候还带点猪头肉。小芹的爸爸托人给他送过两条好烟。
只有我,李伟,一个机械厂的穷学徒,除了学费,什么也拿不出来。
我也不想拿。
凭什么?我交了钱,你教我开车,天经地义。
张师傅大概也是这么想的,所以他“教”得格外卖力。
别的学员,他骂两句就算了。到我这儿,他能从我祖宗十八代开始问候,一直骂到我未来还没出生的孙子。
有一次练倒库,我总是找不准那个点。
张师傅让我下车。
他指着地上的线,对我吼:“看见没?这条线!车屁股跟这条线平了,就往左打死!你眼睛长哪儿去了?需要我给你抠出来,擦干净再安回去吗?”
院子里所有学员都看着我们。
我的脸像火烧一样。
“再来一次!再错,今天就别吃饭了!”
我回到车上,手心全是汗。
我盯着后视镜,盯着那根该死的标杆,脑子里全是张师傅那张扭曲的脸。
车身在抖。
我的心也在抖。
就是现在!
我猛地向左打死方向盘。
“吱——”
车轮压线了。
张师傅“砰”的一声踹开车门,把我从驾驶座上拽了下来。
“你他妈是故意的吧?!”他指着我的鼻子,“我说了多少遍?!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着?啊?!”
我看着他,没说话。
“滚蛋!今天别练了!看着就来气!”
他把我推到一边,自己坐上车,“嗡”的一声,一把就倒进了库里,不多不少,刚刚好。
他熄了火,摇下车窗,冲我轻蔑地哼了一声。
“看见没?这叫技术!你?再练十年吧!”
那天,我一个人在驾校门口的马路牙子上,坐到了天黑。
夏天的风吹在脸上,一点也不凉快,反而更添了几分燥热。
我没回家,直接去了工厂。
车间里没人,空荡荡的。我找到一个废弃的铁凳子,当成驾驶座。找了根拖把杆,插在凳子前面,当成档杆。脚下踩着两块砖头,一块是离合,一块是油门。
我就在那个空无一人的车间里,一遍又一遍地模拟。
左脚踩死,右手推杆,嘴里发出“咔”的一声。
右脚轻点,左脚慢抬,身体配合着做出车身抖动的感觉。
一遍,两遍,一百遍。
我把张师傅骂我的每一句话,都变成了脑子里的操作指令。
他说我笨,我就把每个动作分解成十个步骤来记。
他说我手脚不协调,我就在夜里反复练习,直到形成肌肉记忆。
我开始琢'磨。
为什么会熄火?因为油离配合不好。那个“点”,那个半联动的“点”,到底在哪里?
它不是一个固定的位置,它跟油门的大小,跟车子的状态都有关系。它是一种感觉。
是一种车身将动未动,发动机声音变沉闷的感觉。
我开始在脑子里寻找那种感觉。
第二天去驾校,轮到我的时候,我深吸一口气。
打火,挂挡,松手刹,给油,抬离合。
车子平稳地动了。
没有熄火。
张师傅愣了一下,随即撇了撇嘴:“瞎猫碰上死耗子。”
接下来练倒库。
我没再去看他教的那个死点。我开始用我自己的方法。
我盯着后视镜,看车身和库角的相对位置。我在脑子里建立一个动态的坐标系。车轮的轨迹,不再是一条固定的弧线,而是一条可以随时修正的曲线。
方向盘往左打死。
车身入库。
在即将压线的前一刻,我回了半圈方向。
车身摆正了。
我再迅速回正。
车子稳稳地停在库中间,前后左右,距离完美。
我甚至能从后视镜里,看到张师傅那张瞬间凝固的脸。
他半天没说话。
王胖子在后面小声说:“行啊,小李!神了!”
张师傅清了清嗓子,拉开车门。
“凑合。比昨天强点。别骄傲,你这也就是蒙的。”
他嘴上这么说,但那天下午,他骂我的次数,明显减少了。
我没有丝毫的得意。
我知道,这只是开始。
我的目标,不是让他不骂我。
我的目标,是让他无话可骂。
我开始“偷师”。
张师傅有时候会自己开车出去办点事。我就站在院子里,看他怎么开。
看他起步是多么的行云流水,换挡是多么的干脆利落。
我看他怎么在狭窄的地方会车,怎么一把轮就完成一个漂亮的掉头。
他的动作里,有一种我学不来的从容和老练。
那是一种经验的积累,是人车合一的境界。
我把他开车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在心里,晚上回到车间,继续用我的“模拟器”一遍遍地练习。
我的进步越来越快。
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,到后来的逐渐熟练,再到最后的游刃有余。
那辆破普桑,在我手里,开始变得听话了。
档杆不再是生硬的铁棍,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齿轮咬合的瞬间。
离合不再是玄学,我能精准地在毫米之间找到那个完美的结合点。
方向盘也不再是冰冷的铁圈,我能通过它,感受到车轮压过每一颗小石子的震动。
张师傅骂我的话越来越少,变成了长时间的沉默。
他会坐在副驾,一根接一根地抽烟,眉头紧锁,看着我开车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有一次,王胖子又没倒进去,急得满头大汗。
张师傅不耐烦地吼:“李伟!你!下去教他!”
我愣住了。
我下了车,走到王胖子车边。
我没跟他说那些死记硬背的点。
我说:“胖哥,你别看那些杆子。你感觉车。你想象一下,你的车屁股要往哪儿走,然后用方向盘引导它。别怕,慢一点,车速越慢,你修正的机会就越多。”
我让他把车开出去,重新来。
我站在旁边,用手势和简单的口令引导他。
“往左打死……走……好,看着右边镜子,看到后面那个杆子了没?好,回半圈……对……再走一点……回正!”
王胖子的车,歪歪扭扭地,但真的进去了。
他熄了火,激动地跑下车,一把抱住我。
“兄弟!你比师傅教得都明白!”
我回头看了一眼。
张师傅坐在树荫下,远远地看着我们,表情复杂。
那天之后,我在驾校的地位变得有点微妙。
有时候张师傅懒得教,就直接喊:“李伟,你带他们练练。”
我就成了“助教”。
我教小芹,她胆子小,我让她先别想着开,就坐在驾驶座上,熟悉车里的每一个部件,跟车“交朋友”。
我教王胖子,他性子急,我让他开车的时候在心里数数,用节奏控制车速。
他们都说,我教得比张师傅好。
因为张师傅教的是死的规矩,而我教的是活的感觉。
快考试了。
考前最后一次上路练习。
张师傅亲自开车,带我们去熟悉考场路线。
那是一段车流密集的市区道路。
张师傅开得极快,在车流里左右穿插,游刃有余。
他一边开,一边说:“看清楚了!这叫预判!你们要学的还多着呢!”
他的语气里,带着一种炫耀,一种最后的、身为师傅的尊严。
他想告诉我们,就算你们学会了开车,也永远达不到我的高度。
在一个红绿灯路口,他一个急刹,车子稳稳地停在停车线内。
他得意地看了我们一眼:“这叫距离感。没个十年八年的功夫,练不出来。”
绿灯亮了。
他正要起步,突然,旁边巷子里冲出来一辆三轮车,拉了一车西瓜,速度很快,完全没看路。
眼看就要撞上我们车头。
张师傅的反应也很快,他猛地向右打了一把方向,同时踩下刹车。
但是,他犯了一个错误。
他太紧张了,离合没踩到底。
车子“哐”的一声,憋熄火了。
就这一下的耽搁,三轮车“嘭”的一声,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我们的左前保险杠上。
西瓜滚了一地。
三轮车夫摔在地上,抱着腿直叫唤。
张师傅的脸,瞬间白了。
我们都吓傻了。
周围很快围满了人。交警也来了。
最后判定,三轮车主责,但张师傅熄火处置不当,也要承担一部分责任。
驾校领导来了,把张师傅骂得狗血淋头。
回驾校的路上,车里死一般地寂静。
是驾校另一个教练来接的我们。
张师傅坐在副驾,一言不发,一根接一根地抽烟。
透过后视镜,我看到他的手,在微微发抖。
那个在我心中如神一般,车技出神入化的张师傅,在一次小小的事故面前,竟然也会慌乱,也会犯错。
那一刻,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、无所不能的“师傅”。
他只是一个会紧张、会犯错的普通人。
考试那天,我异常平静。
桩考,满分。
路考,那天的考官,是一个很严肃的中年男人。
我上车,调整座椅,后视镜,系好安全带。动作一气呵成。
考官看了我一眼,没说话。
起步,换挡,加速。
车子像我手臂的延伸,无比顺滑。
“前方路口,左转。”考官发出指令。
我提前减速,打转向灯,观察后方来车。
进入路口,平稳转弯。
“前方学校路段,注意减速。”
我轻点刹车,车速降到三十以下。
就在这时,跟那天张师傅遇到情况几乎一模一样。
一个皮球从路边滚了出来。
紧接着,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,笑着闹着,从人行道上冲了出来,去追那个皮球。
我的心猛地一紧。
但我的身体,比我的大脑反应更快。
我的右脚,几乎是本能地,从油门踏板上移开,狠狠地踩下了刹车。
同时,左脚也踩死了离合。
我的双手,没有像张师傅那样猛打方向。因为我判断,打方向可能会撞到路边的其他行人。
我选择,用最短的距离,刹停。
“吱——嘎——”
轮胎和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。
车头在离小男孩不到半米的地方,稳稳地停住了。
整个世界,仿佛静止了。
我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。
考官的脸也白了,他握着扶手,瞪大了眼睛。
路边,一个女人尖叫着冲过来,一把抱住那个吓傻了的小男孩,对着他后背就是一顿猛拍。
考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
他转过头,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赞许。
“小伙子……反应可以啊。”
他顿了顿,又说:“处置非常正确。紧急情况下,先刹车,再考虑避让。你这心理素质,比很多老司机都强。”
我没说话,只是点了点头。
他拿起笔,在我的成绩单上,重重地画了一个勾。
“你通过了。”
他说。
“回去告诉你师傅,他教得很好。”
我拿着那本崭新的、还带着油墨香的驾驶证,走出了车管所。
阳光很好,照在身上暖洋洋的。
我没有立刻回家,而是坐公交车,回到了驾校。
张师傅正一个人坐在那辆修好了的普桑里抽烟。
保险杠是新换的,颜色跟车身有点不搭,看着很别扭。
我敲了敲车窗。
他摇下车窗,看到是我,愣了一下。
“考过了?”他问,声音有点沙哑。
“嗯。”我把驾驶证递给他。
他接过去,打开,仔细地看了看,又还给了我。
“行啊。”他说,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,“没给我丢人。”
我看着他,这个骂了我两个月,让我无数次想放弃,却又在无形中把我逼成一个更好司机的男人。
他好像老了很多,眼角的皱纹更深了,头发也更白了。
“师傅,”我开口了,“谢谢你。”
他愣住了,夹着烟的手停在半空中。
“谢我什么?谢我骂你?”他自嘲地笑了笑。
“不是。”我说,“谢谢你让我知道,开车,光有技术是不够的。”
他没听懂,疑惑地看着我。
我说:“今天考试,我差点撞到一个小孩。”
我把当时的情况,跟他学了一遍。
“我当时脑子里什么都没想,就是踩刹车。一脚踩死。”
“我后来才想明白,我为什么没打方向。因为我记得,你出事那天,就是因为太想躲,结果慌了神,连离合都忘了踩。”
张师傅的脸,一点点地变了颜色。
“一个好司机,不是开得有多快,不是技术有多花哨。”我看着他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说,“是能在任何时候,都保持冷静,做出最正确的判断。是你那次事故,教会了我这个道理。”
车里,一片死寂。
只有他烟头上的火星,在忽明忽暗地闪烁。
很久很久,他才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。
“你……”他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却又没说出来。
最后,他只是摆了摆手。
“你走吧。以后……好好开。”
我冲他点了点头,转身离开了。
我没有再回头。
拿到驾照后,我很快就从机械厂辞职了。
我用我所有的积蓄,加上跟亲戚朋友借的钱,买了一辆二手的解放卡车。
我开始跑长途运输。
从我们这个小城,到广州,到上海,到北京。
路上的生活,比在驾校练车苦多了。
吃不饱,睡不好,没日没夜地赶路。
但我开得很稳。
我见过凌晨四点高速公路上翻倒的货柜车。
我见过雨天路滑,刹不住车,连环追尾的惨状。
我见过因为疲劳驾驶,一头撞上隔离带的司机。
每一次,我都想起张师傅。
想起他骂我的那些话,想起他出事时那张煞白的脸。
那些辱骂,像一把锉刀,磨掉了我年轻气盛的浮躁。
那次事故,像一个警钟,时刻在我耳边敲响。
我把“安全”两个字,刻在了方向盘上,也刻在了心里。
我的技术越来越好。
不是那种在市区里飙车的“好”,而是一种对车辆、对路况、对规则的深刻理解。
我能通过发动机的声音,判断它是否健康。
我能通过方向盘的细微震动,感知路面的情况。
我能在一个陌生的城市,凭着直觉和经验,找到最快捷的路线。
有一次,我从四川拉一批货去西藏。
走的是川藏线。
那条路,一边是悬崖,一边是峭壁,路窄得只能容一辆车通过。
在一个拐弯处,我和一辆对向开来的军车遇上了。
路太窄,我们谁也过不去。
军车上下来一个年轻的士兵,冲我喊:“师傅,麻烦你退一下!退到后面那个宽敞点的地方!”
我看了看后视镜。
后面是几十米长的窄路,而且还是个下坡的S弯。
卡车倒车,本来就难。在这种路上倒车,简直是玩命。
我车上的副驾,一个跟我车的新手,脸都白了。
“李哥,这……这怎么退啊?要不让他们退吧?他们车小。”
我摇了摇头。
“他们是军车,有任务。我们是老百姓,让一让,应该的。”
我深吸一口气,挂上倒挡。
我没有让他下车帮我看着。
在这种路上,指挥的人比开车的人更危险。
我打开车窗,把头伸出去,一半看着后面,一半凭着感觉。
我脑子里,又回到了那个夏天的驾校土场。
张师傅的吼声,仿佛又在耳边响起。
“看点!看点!猪脑子!车屁股往哪儿走,方向盘就往哪儿打!”
可是现在,没有点了。
只有悬崖,和深不见底的峡谷。
我只能靠我的感觉。
车轮和悬崖边缘的距离,我感觉,只有一掌宽。
我能听到石子从路边滚落,掉下悬崖的声音。
我的心跳得很慢,很稳。
我的手握着方向盘,没有一丝颤抖。
一下,两下,修正方向。
退,停,再退。
几十米的距离,我退了将近十分钟。
终于,车尾安全地退到了那片稍微宽敞一点的避车区。
我拉上手刹,熄火。
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。
对面的军车开了过来。
经过我旁边时,车上所有的士兵,都向我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。
开车的那个老班长,冲我竖起了大拇指。
那一刻,我鼻子一酸,眼泪差点掉下来。
回到我们市里,已经是半年后了。
我挣了点钱,把车换成了一辆新的东风。
有一天,我去汽配城买配件。
在一个小小的修车铺门口,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。
是张师傅。
他穿着一身油腻腻的工装,正趴在一辆出租车的车底,不知道在修什么。
他比我上次见他时,更老了,也更黑瘦了。
我把车停在路边,走了过去。
“张师傅。”我叫了他一声。
他从车底钻出来,满脸油污,眯着眼睛看了我半天。
“你是……小李?”
“是我。”
他站起来,拍了拍手上的油,显得有些局促。
“你……发财了啊?开上新车了。”他指了指我的东风卡车。
“没,就是混口饭吃。”我说。
我们俩沉默了,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“听说……驾校后来黄了?”我问。
“嗯。”他点了点头,从兜里摸出一根劣质的香烟点上,猛吸了一口,“开不下去了。现在学车的人都精了,都找那些态度好的教练。”
他吐出一口烟,烟雾缭熏了他的眼睛。
“我这臭脾气,没人愿意跟我学了。”
“后来就来这儿,跟朋友合伙开了这个修车铺。挣得不多,图个安稳。”
这时,一个出租车司机走了过来,不耐烦地喊:“老张!好了没有啊?我还等着拉活儿呢!”
“快了快了!”张师傅连忙点头哈腰地应着。
他转头对我苦笑了一下:“你看,现在轮到我伺候别人了。”
我看着他,心里说不出的滋味。
那个曾经对我颐指气使,掌握着我“生杀大权”的教练,如今,却要对一个普通的司机点头哈腰。
生活,真是个奇妙的东西。
它会把所有人的棱角,都磨得干干净净。
“师傅,你这儿,是不是有个千斤顶坏了?”我指了指角落里一个漏油的液压千斤顶。
“是啊,密封圈老化了,懒得修了,准备扔了。”他说。
“别扔。”我说,“我帮你看看。”
我不等他反应,就走了过去,拿起那个千斤顶。
在机械厂那几年,我别的没学会,拆装这些玩意儿,是我的强项。
我问他要了工具,三下五除二,就把千斤顶给拆开了。
我很快找到了问题所在。
“不是密封圈的事,”我说,“是里面的一个单向阀卡住了。我帮你磨一下就行。”
我在他的砂轮机上,小心地打磨那个小小的阀门。
张师傅站在我旁边,默默地看着。
他的眼神,很复杂。
就像很多年前,我第一次把车完美地倒进库里时,他看我的眼神一样。
有惊讶,有疑惑,还有一丝……我当时看不懂的东西。
现在我懂了。
那是,一种被超越的失落。
我很快把千斤-顶装好了。
试了一下,压力十足,一点也不漏油。
“行了。”我把千斤顶递给他。
他接过去,试了试,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。
“你……你怎么还会修这个?”
“在厂里学的。”我笑了笑,“那时候不就爱琢磨这些东西么。”
出租车司机等的有些不耐烦了,又在催。
“我先走了,师傅。”我说。
“哎,等一下!”他叫住我,“中午……没事的话,一起吃个饭?”
我看了看他,又看了看他那一身油污的工装。
“好。”我说。
他找了个小饭馆,点了四个菜,一瓶二锅头。
“我得向你道个歉。”他给我倒满一杯酒,自己也满上,“当年在驾校,我对你……太过了。”
我端起酒杯,跟他碰了一下。
“都过去了,师傅。”
“过不去。”他摇了摇头,一口把杯里的酒干了,辣得直咧嘴,“我那时候,就是嫉妒你。”
我愣住了。
“嫉妒我?”
“对。”他夹了一口菜,慢慢地嚼着,“我开了二十年车,自以为技术天下第一。可我看见你,我就知道,你跟我们不一样。”
“我们开车,是靠经验,靠肌肉记忆。说白了,是个熟练工种。”
“但你开车,是靠脑子。你在琢磨,在思考。你学车的时候,我就看出来了。你不是在学怎么开车,你是在学车本身。”
他看着我,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真诚。
“我骂你,是想把你骂跑。我怕你学会了,会超过我。我一个当师傅的,要是被徒弟比下去了,多没面子。”
“结果呢?”他自嘲地笑了,“我越骂你,你学得越快。我那次出事,更是让你……让你看透了。”
“其实那天,你考试时遇到的那个情况,换成是我,我可能也做不到你那么好。我第一反应,肯定是打方向。一打方向,后果就不敢想了。”
我默默地听着,给他又倒了一杯酒。
“小李啊,”他端起酒杯,眼眶有点红,“是我对不住你。我这个师傅,不合格。”
我端起酒杯,一饮而尽。
“师傅,”我说,“没有你,就没有今天的我。”
“如果不是你把我逼到那个份上,我也不会半夜三更在车间里琢磨怎么开车。”
“如果不是你骂我,我也不会把每一个动作都记得那么死。”
“如果不是你那次事故,我也不会明白,什么才是真正的安全。”
“你教给了我技术,也教给了我教训。这两样,比什么都重要。”
我们俩,就这么你一杯,我一杯地喝着。
没有了当年的剑拔弩张,也没有了后来的客套疏远。
就像两个相识多年的老朋友。
那顿饭后,我跟张师傅成了真正的朋友。
我跑长途回来,会去他那里坐坐,跟他聊聊路上的见闻。
他的修车铺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,我也从不推辞。
有时候,他会指着路上跑的一辆车,跟我说:“你看那小子,换挡的时机就不对,发动机在吼呢。”
或者说:“那个女司机,方向盘握得太死,一看就是紧张。”
他还是那个张师傅,嘴还是那么毒。
但不知道为什么,我再听这些话,一点也不觉得刺耳了。
我甚至觉得,有点亲切。
两年后,我用跑运输挣的钱,在我们市的开发区,开了一家小型的物流公司。
公司开业那天,我请了很多人,很热闹。
张师傅也来了。
他穿了一身崭新的蓝布工装,头发梳得整整齐齐,手里提着一个红布包着的东西。
他把那个东西塞给我。
“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,一个念想。”
我打开一看,是一个汽车模型。
一辆老款的,褪了色的普桑。
跟我当年练车的那辆,一模一样。
模型的底座上,刻着一行字:
“青出于蓝。”
我看着那行字,看着眼前这个头发花白、笑容里带着一丝腼腆和骄傲的男人。
我的眼泪,终于没忍住,掉了下来。
我握住他的手,说:“师傅,给我当个顾问吧。帮我管管车队,培训培训新司机。”
他愣住了,连连摆手:“不行不行,我这臭脾气,会把你的司机都骂跑的。”
“不会的。”我笑着说,“现在的人,跟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了。他们需要一个懂车、懂路,也懂人的师傅。”
“而且……”我顿了顿,看着他的眼睛,认真地说,“我的公司,需要一个能把‘安全’两个字,刻在每个司机心里的灵魂人物。”
他看着我,嘴唇哆嗦着,半天说不出话来。
最后,他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“好。”
如今,我的物流公司已经成了我们市最大的运输企业之一。
我们车队的安全行驶记录,连续十年,都是全省第一。
车队里所有的司机,都怕一个人。
他就是我们的总顾问,张师傅。
他还是那么严厉,还是那么毒舌。
哪个司机出车前不仔细检查轮胎,他能把人家骂到怀疑人生。
哪个司机敢在路上超速,他能通过GPS定位,直接打电话过去,在电话里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。
但奇怪的是,没有一个司机真正恨他。
他们都叫他“张老爹”。
他们知道,这个脾气暴躁的老头,是真心为他们好。
他的每一句骂,都是在提醒他们,方向盘的另一头,连着的是自己的命,也是别人的命。
有时候,我会和张师傅一起,坐在我的办公室里喝茶。
窗外,是停得整整齐齐的,一排排崭新的重型卡车。
我们会聊起很多年前,那个尘土飞扬的夏天。
聊起那辆快要报废的普桑,聊起那个熄了十七次火的下午。
他会笑着说:“你小子,是我见过最笨,也是最有出息的徒弟。”
我也会笑着回他:“师傅,那是因为,你是我见过最凶,也是最好的教练。”
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,暖洋-洋的。
我看着张师傅鬓角的白发,和他脸上深刻的皱纹,心里充满了平静和感激。
我学会了开车,也学会了人生。
而他,就是我人生路上,第一个,也是最重要的教练。
他教会我,如何握紧方向盘,更教会我,如何走稳脚下的路。
技术可以超越,但那份恩情,永远都在。